生活与人性的法则造就了她也毁灭了她
2 x$ ]3 a, Q) Q& a1 A8 M- E# r9 N——试析《穆斯林的葬礼》中梁君璧的形象
: S0 @" k7 j: G" h7 V" z
_% ~: n6 p j' w1 T/ m7 L《穆斯林的葬礼》(以下简称《葬礼》),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是当代文坛上的一朵奇葩;是回族女作家霍达同志对当代文学的又一重要贡献。作品描述了一个穆斯林家族从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七九年这六十年间的变迁兴衰,三代人的命运沉浮,两个发生在不同时代却又交错扭结的爱情悲剧。描述了伊斯兰文化与华夏文化的撞击和融合,这种撞击和融合既是痛苦的,又是不可避免的。据作者所说,作品是她前半生人生体验和创作实践的一个总结,也是对她的祖先中国回回民族历史的一次回顾。
3 G) E& y' B+ I8 s; `《葬礼》具有独特的文学地位和审美价值。小说展现了奇异而古老的回族风情,令人耳目一新;小说描述了“一条玉的长河” ,叙述了我国古老的玉器历史和精湛的玉雕艺术,歌颂了劳动人民创造的灿烂文化,令人神往;小说不仅介绍了历史,而且忠实地记录了历史,为未来保留了历史;小说极富文学色彩,情节曲折动人,结构新颖别致,就连开篇的章目也不同凡响,匠心独运:月梦、玉魔、月冷、玉殇、月清、玉缘、月明、玉王、月晦、玉游、月情、玉劫、月恋、玉归、月落、玉别、月魂。每题两字,月玉打头,交错排列,首尾呼应。虽是目录,可她更像是一首充满诗情画意的“二言” 诗篇。月与玉具有温馨迷人的神奇色彩,是历代骚人墨客吟咏不绝的题材。看一看纲目就把你引入无边的遐思。整个作品仿佛是用一篇篇优美的散文诗、抒情诗、风景诗编织而成的一部中华回回民族的史诗,将读者引入美的境界,给人以愉悦和享受。1 D/ w6 f& z2 @
小说最精彩的部分在于作者为我们塑造了梁亦清、韩子奇、梁君璧、梁冰玉、韩天星、韩新月、楚雁潮、姑妈等一系列栩栩如生、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文学是人学,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她是在“为人的心做传,为人的心谱曲” 。( W$ ?" a) }0 [8 P" I
我以为林林总总的诸多人物中,梁君璧(璧儿、韩太太)是塑造得最为丰满的一个典型形象。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作者对她着墨最多,精雕细刻,入木三分。让人物在三维坐标中定位。正如马克思所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分析这个人物形象有一定的难度,犹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它是多重关系交互作用的产物。有评论说梁君璧“是一个王熙凤式的妇女”(李乔:《试谈〈穆斯林的葬礼〉的艺术魅力》原载小说评论89年第6期),笔者认为这种说法也未必贴切。梁君璧的性格远比“凤姐” 复杂得多,丰满、丰富得多。她表面上显露着压人的威势,其实内心隐藏着一腔悲痛。梁君璧既是悲剧的制造者,也是悲剧的受害者,她既是一个胜利者,更是一个失败者。而悲剧的真正根源则深藏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社会环境、家庭环境及其民俗生活之中。对这样一个人物,今天,我们可以不赞成她的许多所作所为,但我们不能不给予充分的理解和同情。下面从四个方面来谈谈梁君璧的形象。
5 @9 t( q% _& t# N) o" ^; O
5 k" L, h4 I6 M) J0 P# F一2 Q2 P& b" L8 s6 \
梁君璧天资聪颖、精明能干,端庄威严而不失温柔宽厚。她生气的时候,平时的和善、宽容一点儿也没有了,变得十分威严,声色俱厉。但又不同于市井常见的泼妇骂街,她从不摔盘砸碗,捶胸顿足,从不口吐脏字。即使在大怒的时候也不失态而有损自己的形象,而只是希望对方充分认识她的凛然不可侵犯,并不得不服从。显然,这是一个干练的家庭主妇形象。5 ^" A9 S6 E5 A' ~
童年、少年时代的梁君璧是可爱的。孝敬父母,爱护妹妹,小小年纪就成了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十二三岁就顶替了父母的大半,是父亲梁亦清的小小账房。更令人惊叹的是,年仅十五岁的璧儿,面对父亲的猝然惨死,她异常镇静,处变不惊,冷静、理智、老练地处理了父亲的后事。父亲死后三年,师兄出走,她一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平庸的家庭环境,锻炼了她坚毅的性格;“母亲的无能,父亲的本分,在她身上起了奇特的反作用。持家十来年,练就了一个刚强稳重的璧儿” 。在丈夫漂泊海外的十年中,她更是独立支撑“奇珍斋” 的老板娘。即使在兵荒马乱之中,她也邀请一些娇妻贵妾来家玩牌,向他们推销各种首饰,使买卖起死回生。她还不无得意得数落伙计们:“你们呀,怎么学的买卖?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呢” 。儿子完婚,里里外外、方方面面,全凭她一个人操持,搞得热烈、隆重、圆满。这对于一个年近六旬又无文化的老妇来说,其难度可想而知。梁君璧确实精明能干,这是一个良家淑女的形象。
' T. V6 E9 o& L+ i! H9 ], o另一方面,梁君璧又笃信真主,从九岁起就学着白氏母亲的样儿,每日必做五次礼拜。每当“这个时刻,作为肉体的人,仿佛不存在,只有一个赤诚袒露的灵魂,和宇宙间主宰万物的真主对话,怀着对罪恶的恐惧,对至善至美的向往,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无论是家业兴旺的鼎盛时期,还是遭逢变故的艰难岁月,她都从未间断过对安拉的礼拜。因为那是指引她人生之路的唯一的神。在肃穆的祈祷中,她感到“一心敬主” 的宁静与深远。伊斯兰宗教与穆斯林文化把璧儿熏陶成为一个真正的信女、圣徒。% o3 {" q# X' I% F& ^7 p
这圣徒与淑女的双重人格精神伴随她、引导她经历了人生旅途上的悲欢离合。
6 D3 J0 ^1 _; O5 \1 e, D1 Y6 C) k" H! R( r
二; J5 x0 s1 k$ h \! n- q4 P
梁君璧精明过人,她办正事得心应手。倘若算计起别人来,也能左右逢源,旗开得胜。工于心计是梁君璧最鲜明的性格。尤其是在处理操办儿子的婚姻大事的一系列问题上,更是表现了过人的谋略。她综合运用了瞒、骗、挑、抚、拉、捧、打等多种手段,真可谓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每次出马频频获胜,令人叫绝。6 _$ d1 F/ r' }5 g% @
当梁君璧发现儿子已有意中人时,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一股做母亲的骄傲滋润着她的心” ,另一方面“她觉得有一些凄然” ,“她将被儿子冷落、抛弃” ,“娶了妻子忘了娘” ,“而这是绝不允许的” ,人的爱总需要有所附丽和回报。丈夫已使她绝望,她不能再失去儿子。“妈为你不容易,你眼里可以没有你爸爸,不能没有你妈” 。可怜君璧母亲心。于是便产生了母爱的病态与偏执,她要亲手缔造儿子的未来。
9 ~; V3 J4 U. e2 d2 f u为了拆散儿子的女友容桂芳,娶回她亲自选中的儿媳陈淑彦,梁君璧运筹帷幄。她深知儿子的秉性,是个拧种、犟牛、老蔫儿。说服儿子和容桂芳断绝往来绝不可能,甚至会反目为仇。要让儿子就范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E4 W$ \) ^* r! ?; N
梁君璧首先对全家进行隐瞒和欺骗。她按预定的时间,投其所好地把全家人都支开、骗走,以使自己单独和容桂芳交锋。特别是对天星,她假惺惺地说要在年初二请容桂芳吃饭,让天星出远门去张家口买头整羊,儿子满心欢喜地走了。可她又自食其言,不给儿子向厂里请假,迫使容桂芳为心上人担心、焦急,而登韩门、询详情。; J! N+ ^7 l6 A( T M1 J, \. _8 e h
梁君璧对容桂芳所采用的战术,纯粹是欺骗。她像唠家常似的告诉容桂芳,天星去上海看望他的表妹去了,表妹是起小订的娃娃亲……。这番话使容桂芳悲愤欲绝,当即斩断了与韩天星的情丝。容桂芳临出“博雅” 宅,梁君璧又佯装亲热、关切地对容桂芳晓以利弊,让容桂芳自觉自愿地为她的所作所为保密,使她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8 s; U: S6 g6 d( p! q. C梁君璧对付儿子使用的伎俩,是挑拨加抚慰。她明知容桂芳永远也不会来韩家了。可她还故作惊讶:“天星,容二姑娘怎么还没来呀啊” 。她帮儿子分析说:“准是容桂芳看不上天星,又攀上高枝了” 。儿子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与屈辱。梁君璧心疼因失恋而深深痛苦的儿子,她随即又劝慰说:“天星,走,吃饭去!为这种人生气伤身不值得,身子可是自个儿的” 。深受蒙蔽的天星在母亲的挑拨与抚慰下,对女友自然就变爱为恨了。
" q" q7 N8 E* T9 n, Y梁君璧一反常态地对女儿亲热、套近乎,拉拢新月,为的是借助新月的力量,让新月在暗中当红娘,把同学陈淑彦经常邀到韩家来,使天星和淑彦有更多接触和谈情说爱的机会。% W4 n' A6 U" C) s
梁君璧对她相中的儿媳陈淑彦在婚前则是竭力捧场、讨好、奉迎。她对陈淑彦说:“我老了,不中用了,真想把整个家都交给你” 。 这种甜蜜动听的话语,如春阳,似春风,催绽开少女心中爱情的蓓蕾。4 G& R, u5 n4 v6 |
在常人看来,此事是多么难办而又棘手啊!可梁君璧却易如反掌。她如愿以偿了。可她的爱子却失去了美满的婚姻,忍受难以磨灭的屈辱与痛苦,生不如死;她的儿媳献出了爱情,却始终得不到回报,在无爱的婚姻中备受煎熬。母子连心啊!梁君璧在儿子不幸的婚姻中又能得到什么呢?!
5 N& m; v7 h! G( `梁君璧早就在心里筹划着变卖家中珍藏的玉器,为儿子大办婚事,在儿子身上补偿当年她贫穷而又寒酸的婚礼。她深谙丈夫嗜玉如命,硬要是要不出来的,可是不让女儿报考大学的主动权却牢牢操纵在自己手里。于是她同丈夫进行了一场赤裸裸的“权钱” 交易。要么献出玉来,要么让女儿失学。她对韩子奇又打又拉,打拉结合。她数落丈夫,你上馆子胡吃海喝,拿得出钱来;供女儿上高中,又要上大学拿得出钱来,可到了儿子身上,哼,拿不出来了!韩子奇面对切割他“心头肉” 的刀子,企图退却,于是梁君璧又稳操胜券地从另一个方向堵截:“那你舍得让新月失学吗” 。 韩子奇在进退维谷之中为了爱女的命运前途,只有照妻子说的办了。她在割了丈夫的“心头肉” 之后,又反过来宽慰丈夫:“你瞅瞅,咱俩有多难!这可都是为儿女啊” 。梁君璧并不以持刀者自居,仿佛他是在和韩子奇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
) X8 Q6 _# q4 O+ o2 b* z6 \6 Q可是梁君璧至死也不知道,正是那枚“乾隆翠佩” 使丈夫摔成重伤,使女儿急得几乎气绝身亡。大灾大难一个接一个降临在她与家人的头上。
# {- o* Z; ~" i8 s( T; ~# R新月休学在家养病,韩子奇的心思都集中到了女儿身上,全力挽救女儿的生命;而梁君璧心里想的是早日为儿子完婚。梁君璧明白,在这个非常时期,丈夫绝不会同意她的想法。但是,她自有说服丈夫的绝招。她摸透了丈夫的心理,表面上迎合丈夫,而实际上却是言在此而意在彼。“我把淑彦娶过来,也是为了新月啊” 。“新月休学在家待着多闷得慌,淑彦是她多年的学伴儿,往后两人在一块儿说说话儿宽宽心,早晚有个照应,可比咱们强的多” 。 韩子奇爱女心切,妻子又言之有理,于是就依了妻子。梁君璧凭借她那伶牙俐齿和三寸不烂之舌轻而易举地说服了丈夫。梁君璧假话编得溜圆,韩子奇心甘情愿受骗。她把儿子送进了洞房,却把女儿送进了医院,送进了坟墓(手术治疗无望)。0 {/ P- b& U: S* t
梁君璧工于心计,谋略过人。她每次出击进招,必是旗开得胜。不过,上苍仿佛有意和她作对,每当她获胜欣喜之际,总有灾难伴随其后。; q7 [! z" ~4 j7 K8 f& j
7 ]! L, A3 p2 Y) ?三# S6 z: |6 w2 s% ]. V1 J( C
现实生活中的梁君璧怀有一颗世俗常见的吝啬势利之心。她十来岁就学会了持家过日子,遭受过生活的艰辛与苦难。她对金钱、财富有着深刻而又独特的感受。他曾对丈夫说:“钱是人的血脉,没有钱,人就寸步难行,我可真是穷怕了!有钱,人才能在人前直起腰来;没有钱,人的那点儿精气神儿立时就垮了,脑袋就耷拉下来了,甭管新社会、旧社会,谁也不能离了钱,谁也不能喝西北风过日子” 。梁君璧一生中对金钱财富始终把得很紧很紧,聚敛财富成了她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因此这使她变得极为吝啬。2 k+ D, p$ x6 n0 x/ V
梁君璧蒙受过贫穷与苦难,但是随着她和丈夫的拼搏与奋斗,家道中兴,她也享受过富贵荣华,当过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又使她变得极为势利。
$ q' F2 ~2 F; U* ~% a, T她在收留姑妈当保姆时说:“您就住下吧,我跟我们先生说说,跟柜台上的伙计一样,按月给您工钱,头三年里头就……” 。梁君璧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谁都明白,头三年分文不给。年逾三十的姑妈,给她当保姆,还要当作学徒工看待。这一细节生动传神地勾画了梁君璧的吝啬和势利。
6 [% b% d1 ?$ I3 J" S1 _ ]0 }9 B在对待女儿升大学的问题上,梁君璧更是吝啬势利得令人发指,她几乎不惜一切代价,拼着老命,疯狂的阻挠新月报考大学,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方面是由于她舍不得在新月身上智力投资,她抱怨韩子奇父女俩说:“她还要上” ,“钱尽着她花,学尽着她上” ;“月月年年都是钱陪着” 。梁君璧心疼钱。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梁君璧不能也不敢言明,那就是新月不是她自己的骨肉,她不能为别人、为仇人培养后代作嫁衣。她在儿子和女儿身上表现了极为矛盾、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她每每想起儿子天星十五岁进厂做工,未能读高中、上大学就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B; ]( a$ ^. q6 s5 O: v, ^# G8 w9 T
梁君璧的势利还表现在对待儿子的婚姻上,她认为天星的女友容桂芳门第贫寒卑微。“切糕容” 配不上“玉器韩” 。韩家是金镢头,容家是柳木把儿。还认为容桂芳没有见过大世面,没有品尝过美味佳肴,浑身是嘁嘁嗦嗦的小家子气,跟韩家人不是一层水里的鱼。陈腐的势利观念是梁君璧破坏儿子美满婚姻的又一重要原因。
. p; s7 z+ k2 c+ ?( G8 ?! a( [当“奇珍斋” 一枚蓝宝石戒指不翼而飞,由于梁君璧的势利之心,使她直觉地认为是账房老侯所为(实际上是被她邀请来“奇珍斋” 打牌的娇妻们顺手牵羊了)。因为老侯身份贫穷低贱,只有像老侯这样的穷人,才可能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而那些像她那样的贵妇人是决不会偷盗的。“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冲我的面子才来的,人家会借这个机会偷东西?你一个爷们嚼这样的老婆舌,屈赖好人,人家知道了能告你” 。她对老侯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和严厉的惩罚。把老侯一家七口赶出“博雅” 宅,并让他们赔偿,倾家荡产。梁君璧对账房老侯的无情,使她大失人心。侯妻哀求她怜悯,给他们一点儿阴凉;侯家的五个未成年的孩子跺着脚,不肯走;三岁的天星央告妈妈,不让哥哥姐姐走;急得哆哆嗦嗦的姑妈拦着老侯,不准走;老侯仰天长叹:“韩先生,老侯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可别怪我不等您了” 。店员们为老侯打抱不平,集体辞职,致使“奇珍斋”瘫痪。梁君璧只好登门串户,另请店员。可是惨遭世人羞辱,人们斥责她翻脸无情,不肯出山。梁君璧一意孤行,她给别人造成了心灵上无法愈合的重创,也给自己带来了终生的悔恨。正是这枚蓝宝石戒指,屈死了老侯,也使韩家蒙受灭顶之灾。先是毁灭了“奇珍斋” ;十年浩劫中再度毁灭“博雅” 宅。梁君璧身败名裂,人财两空,气得七窍生烟,痛不欲生。
' Q7 |& Z! b: i吝啬势利是梁君璧性格的一个方面。但是另一方面,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她又表现得慷慨、豁达、豪爽、知错认错、痛改前非。伊斯兰宗教仁爱、行善的圣训、教诲早已把梁君璧熏陶成一个圣洁的信女,她严格按照教规行事。父亲谢世,断绝了生活来源,本来就已十分贫寒的家更是陷入了困境,她拿出遗产的三分之一为父亲散“乜贴” ,以求得真主为亡父的赦罪,而不管自己和母亲、妹妹日后的生活将如何艰难。在蒲寿昌索要一千八百多块亡父制作宝船的定钱时,母亲白氏向蒲老板告饶哀求,璧儿擦着眼泪说:“妈!甭这么告饶儿,拿自个不当人!父债子还,该多少钱咱还多少钱,哪怕砸锅卖铁典房子,咱娘儿几个就是喝西北风去也得挺起腰做人” 。梁君璧在把老侯一家人赶出“博雅” 宅时也曾动过恻隐之心,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强烈的自尊心而未能收回成命。她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后,向侯妻退还了当初的赔款,痛哭流涕,说了无数的好话,她表示了真诚的忏悔和道歉。另外,那枚戒指她也奉还了它的新主人——巡警,她不能得罪警察局的人。她不惜钱财为新月举行隆重的葬礼,广施博舍。
8 A- s! s9 d3 h. e8 R) a E梁君璧吝啬势利,攒钱、聚敛财富是为了生存、生活,是为了做人。只要她认为花得值得,花得其所,就痛痛快快地花,毫不怜惜地花,花出尊严,花出威风,花出荣光来。她和果戈里笔下的泼留希金为聚敛而聚敛的吝啬鬼、守财奴不能同日而语。吝啬、势利、武断的缺点与慷慨、豪爽、豁达、刚毅的优点就是这样辩证统一于梁君璧身上。) s- F0 i" [5 p K# Y' m+ \
, w0 @# o2 {* H a5 _0 L& w四
! U8 o# u1 S. E* u0 c( `6 u) \梁君璧性格中的致命弱点,就是不能容人。她心胸狭隘,对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总是耿耿于怀,纠缠历史旧帐,甚至殃及无辜。对人缺乏理解、缺少宽容,一意孤行。因此她一生中没有一个知己。和她接触过的人个个都恨她。家人恨她,账房老侯一家人恨她,店员们恨她,楚雁潮、容桂芳恨她,甚至连玉洁冰清、至善至美的新月也不得不恨她。临终前,她对哥哥天星说:“我就把爸爸交给你和嫂子了” 。 很显然,在新月的心中早已没有妈妈的位置了。不能与周围的人建立一种和谐相容的关系,这是她制造家庭悲剧,也是制造她本人悲剧的根本原因。
$ P' s# I% l) o( ~% v" v9 C0 p8 ?. G韩子奇与梁冰玉(玉儿、小姨子)在英伦避难十年,重新组成家庭,生有新月。当梁冰玉再次回归故园时,成了不被承认的妻子与母亲。被梁君璧永远逐出家门。这里究竟是玉儿夺了璧儿的丈夫,还是璧儿破坏了玉儿的爱情,其中的是是非非无人能够评说,是战争改变了一切,改变了人的命运。
# u$ ]2 D) H, M: u0 v& q玉儿出走时要带走“新月” 。玉儿在韩子奇的跪求面前,怕带走新月,韩子奇会不久于人世,她深知感情的失落是摧残人生最烈的毒剂。新月终于留在了“博雅” 宅。然而正是新月成了日后韩家矛盾的焦点,内战的导火线,悲剧的诱因。! U- Y. ~: p& }3 ]# E6 d; n$ C
梁君璧对妹妹的恨是刻骨铭心、万劫不复的,她恨了一辈子。而对丈夫的恨则是爱到极点的恨。她到底还是爱丈夫,爱战胜了恨。收留他,跟他过日子。同时也是怕家散了,怕天星没爸爸。璧儿使玉儿失去了爱女、爱夫,成了天涯孤旅;也使丈夫失去了他至死还爱着的人;使新月失去了生身之母。按说,这种惩罚也算到了极至。笔者认为,作为梁君璧至此应该把这不堪回首的一页翻过去,重新书写新的篇章。不,她永远忘不了,她就爱咀嚼痛苦,回味不幸。她把对妹妹的仇恨延伸到新月身上,把对韩子奇的愤怒也迁怒到新月身上。而新月是无辜的。这就超出了度,空间上扩大了范围,时间上越过了极限。梁君璧对于新月这个她最仇恨的女人的孩子,自从三岁进入“博雅” 宅的第一天起就怀有敌意和恶感:“这个小东西,你真是多余来,有了你我可难办了” 。 她十几年如一日,以最大的冷漠去对付一个需要温暖与关爱的孩子,使她纯净脆弱的心灵蒙上巨大的阴影,永远笼罩在一种宿命的恐惧与忧伤之中,新月在妈妈面前仿佛是一只战战兢兢的小鸟,“新月一想起妈妈,她心里就冷得发抖” 。 这也许是新月得病以及爱情悲剧的最早根源吧。连梁君璧的至亲骨肉天星面对妹妹的心脏病都本能的发出悲愤的感叹:“心啊,人的心能有多大的地方?能装得下多少痛苦?她太苦了,太苦了……” 。新月在妈妈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哥哥和姑妈身上得到了一定的补偿。哥哥和姑妈尽一切可能爱护她、关怀她。生父韩子奇更是竭尽全力,不惜生命地保护自己的掌上明珠。那是他的心肝,是他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他要实现自己的夙愿,他要完成冰玉的重托——把女儿培养成大学生,让女儿走上希望、成才、成功之路。可巧,新月又是那样的聪慧、自信、上进、才华出众,这无疑更增强了韩子奇对女儿的疼爱和将其培养成才的信心和决心。然而这是完全违背梁君璧意愿的。夫妻双方在关怀、培养和造就新月的问题上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各自都为此耗尽了精力和心力。每一次交锋几乎全都是以韩子奇的退让、失败而告终。因为梁君璧总是利用丈夫顾面子(不让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弱点,揭他的伤疤。在阻拦新月报考北大英语系时,她冲丈夫挖苦:“嫌我没文化,没能耐,你早干嘛呢?你不会找个比我强的去,找个又年轻、又漂亮、又会说洋话的去啊” 。接着又对新月说:“妈不好,妈太土,让他给你找个好妈、洋妈去”(这分明是指新月的生母梁冰玉)。梁君璧在干涉新月的恋爱时又冲丈夫吼道:“我受了你一辈子,还要接茬儿受你女儿的吗” ,“这是从哪儿传下来的贱根啊” ,“韩子奇……别招我把话都说出来” 。夫妻长期不和,全都是为了新月。新月在弥留之际向父亲探寻自己的身世时说道:“不要再瞒我了,爸爸!十几年我总是看着您在痛苦中沉默,都是因为我吧?爸爸,不要再为我痛苦了,女儿……不会麻烦您太久了,恐怕就要离开您了” 。韩子奇后半生的痛苦和烦恼,几乎全都是为了新月。
* I# w8 F: S Y梁君璧对女儿的冷漠不仅无情的摧残了韩新月、韩子奇,同时也严重的伤害了姑妈、韩天星、陈淑彦。姑妈是在关怀安慰新月时,经不起强烈的感情风暴的袭击倒下的;天星也在心里谴责妈妈,“你能容得下谁啊” ;淑彦在为新月的爱情说情时,也被梁君璧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全家以韩子奇为首的“护月统一战线” ,敌不过梁君璧的孤军奋战。“母爱”是伟大的、崇高的。然而,“母恨”又是强大的、无敌的。. ?3 V3 V/ S$ q3 G$ p( M! I% r
新月是在爱情的幻灭后离开人间的。她苦苦哀求妈妈,为她画上维系生命的“最后一片树叶” 。可妈妈却声色俱厉地说:“我宁可看着你死了,也不能叫你给我丢人现眼” 。 母女俩的争吵与新月的绝望、凄厉、无言的痛苦,令人撕心裂肺。韩子奇、老姑妈、天星和淑彦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新月的卧室。全都激愤不已。韩子奇抖动着零乱的白发,双眼喷射着怒火,冲妻子说:“我求你闭上嘴!别把人逼上绝路” 。 天星也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大吼一声:“得了!这个家还没有到拆的时候呢,留着点儿吧” 。梁君璧终于不言语了,停止了对丈夫连珠炮似的猛烈攻击。梁君璧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使女儿含恨死去。这是《葬礼》中最为悲惨的一幕。新月怀着诉说不尽的悲哀告别了人间。其实悲剧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发生,新月早已病人膏肓,不久于人世了。妈妈对她的爱情的阻挠,只是加速了新月的夭亡,使悲剧变得更为惨烈,提前上演罢了。当然笔者这里首先要说的是,逼死新月的第一杀手是来自梁君璧那思想深处的宗教戒律和传统文化的积淀,她是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穆斯林圣女,回回民族又是一个“固守着不与外族通婚” 的特殊民族。她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在女儿的爱情问题上,梁君璧绝对不会让步,也是她所不能忍受的。这是毫无疑义的。中国上千年的“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的封建礼教,不就是这样残害了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吗?在梁君璧的心中,民族的礼俗和宗教的教义是至高无上的!她的信仰是绝对不可动摇的!梁君璧最初并不想把女儿逼上绝路,她曾努力劝导过恋爱的双方,可是韩新月、楚雁潮对爱情忠贞不渝。从这一点上说,她对女儿的绝情也有无奈之处。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不说,上辈的恩恩怨怨又是梁君璧置新月于死地的帮凶,因为她毕竟说出了我一辈子受了你韩子奇的糟践,不能再接茬受你女儿的了。韩子奇失去了心爱的女儿,日思夜念,卧病不起,不久就追随女儿去了。
' r6 e) @/ ]& k梁君璧亲手制造了一幕幕悲剧,但是我们不能就此说她铁血冷酷,无情无义。女儿去了,她恸哭垂泪、伤心不已,她以一个信女和母亲所能做到的一切给女儿以最后的补偿,盼望女儿进入“天园” 。她认为女儿是无罪的、圣洁的。她真诚地向女儿忏悔道:“新月啊,妈欠你的太多了,这回都补给你吧,啊” 。她虽然迫不得已把玉儿赶走了,但她还是十分同情理解妹妹:“玉儿大了,天下没有不出门的闺女,天下没有不开的花儿,当姐姐的把这件大事忽略了” 。她悲痛欲绝的数落丈夫:“你把我妹妹毁了……” 。她要撕了勾引她男人的“狐狸精” 。但是她不忍,她们一半儿像姐妹,一半儿像母女,当她们重逢时,那积聚得太久的手足之情仍然表达了刻骨铭心的情谊和牵心动腑的思念。她对丈夫的爱,炽热强烈,世人罕见。那一句“奇哥哥你娶了我吧” 表达了璧儿的真挚赤诚之心 ;那一句“可别像蒲寿昌似的,找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奴才” 的调侃,表达了璧儿对丈夫的无比信赖与崇拜;那一句“我妈说,男的叫门不许开” 表达了璧儿而对丈夫的忠贞不渝,苦苦思念等待了十个春秋;那久别重逢时欣喜若狂、跌跌撞撞扑倒在地的情景,那亲昵的“奇哥哥” 的声声呼唤,那亲热得有些灼人的体贴,那发自肺腑的愉悦心情,都表达了璧儿那纯真的情和爱 。当她得知丈夫的婚外恋情,她要撕了负心的停妻再娶的陈世美,但是她不忍,她珍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患难夫妻关系,感念那重振家业的孩子爸爸。韩子奇在家养伤,为照顾面场暂时睡上了妻子的大铜床,梁君璧服侍周到,她为能挨在丈夫身边尽一个老伴儿的责任而高兴。当韩子奇一断药能自理,又要回到西间书房睡沙发时,梁君璧为执意阻拦无效而沮丧,她曾这样哀叹:“唉,到底还是暖不过你的心来,夫妻情份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 文革中“博雅” 宅被红卫兵抄了,价值连城的珍宝也被充公了,梁君璧悲痛万分,心如死灰,可她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丈夫:“他爸,钱财算什么……只当咱们什么都没有,就像你跟咱爸学徒那会儿似的,咱们那样儿也不能不过啊!他爸,你得想开呀” 。年近古稀的梁君璧对丈夫依然一往情深。梁君璧和常人一样,有爱也有恨,有情也有义。所不同的是,她在爱与恨、情与义上有失偏颇,出现了病态与偏执,从而引发了悲剧和悔恨。
, A' |* d8 b& X3 @0 M( b* j梁君璧后半生凄凄惨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不能对女儿献上一份慈母的爱心。否则,新月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与丈夫还有姑妈也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梁君璧依然爱着韩子奇,却又不疼爱丈夫视如生命的女儿,并时时因女儿猛刺丈夫的要害,这就注定家庭悲剧不可避免。不过人啊,做到这一步相当难。假如我们的身边也养着一个妻子同别的男人,或丈夫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这又将是一种怎样的刺激与折磨呢?尤其是梁君璧这位心胸狭隘的女性,更不可能实现这种人性的超越,她总是痛定思痛地回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而不会乐观喜悦地展望光明的未来。因而她只能在“此恨绵绵无绝期” 的悲愤忧郁之中苦度余生,永远也不能到达那“柳暗花明又一村” 的美妙境界。/ s1 G) J* u( p& P: J
% T8 @8 [; C; m# u
《葬礼》中的梁君璧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是一个有着多重性格的悲剧形象。正如作品所概括的:“她曾经惩罚过邪恶,却又懊悔自己的无情;她热烈的追求和谐与安宁,而这些又像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她极力维护自己的端庄、威严而不失温柔、宽厚的形象,但生活中始料不及的枝节旁生却使她难以保持理智的冷静;她生就一张无遮无拦、畅所欲言的利嘴,经过半世生涯的磨练却变得常常‘逢人只说三分话’,甚至对丈夫和女儿也不得不言不由衷;她的性子本来藏不住半点儿秘密,人生的颠簸却让她的内心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只有对万能的主才能敞开心扉……” 。
3 ? @$ v2 f. _0 @从一定的层面看,梁君璧是一个悲剧的创造者、胜利者、导演者;但从更大的层面看,她也只是社会人生这个大舞台上的一名身不由己的悲剧演员。那真正的导演者,是历史的必然,是生活的规律,是人性的法则。正如一位文艺评论家所说:“如果我们是处在和她同样的情绪和环境中,我们也会像她那样走路的” 。梁君璧遵循着穆圣的训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努力实践着一个良家妇女的历史使命和一个穆斯林信女的心路历程 。然而,无情现实的无情捉弄,使她的一切都归于毁灭。她献出了真挚的爱情,却得不到爱的回报;她想成为“奇珍斋” 、“博雅” 宅永久的主人,结果在她手中就江山易主;她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却终生受苦受难;她希望儿子婚姻美满甜蜜,结果却给儿子酿造了一杯爱情的苦酒;她无意让女儿夭亡,而事实上还是她亲手将女儿过早地送进了天国;她愿丈夫健康长寿、白头偕老,可奇哥哥还是先她而去;她不愿与异端成亲,到头来自己的丈夫竟是个“卡斐尔” ;她终生都渴望进入“天园” ,可命运却安排她进入“火狱” 。梁君璧在《葬礼》中是作为众多人物的对立面出现的,但是作者无意于批判这个人物。她是怀着沉重、同情与理解的心情为梁君璧唱了一曲哀婉的挽歌!
$ O6 P+ F- o7 {" s. v备注:本自考毕业论文出自1994年北京自考汉语言文学(本科)考生“方旭”,该论文成绩最终为良。7 E n- D7 U3 v: _) `# `
% D# R9 T) n3 c r
1 y) U/ a6 ~1 L
|